猎人放下猎枪,服侍猴王十年
或许再早一天、半天过来,余建华有机会救下它,但一切已经太迟。他沉默着走过去,把钢丝套拆开,那双被藏地风沙吹出无数裂口的手,小心捧起已经僵硬的幼猴。
同行的巡山人远远看着,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蹲到地上,刨开坚硬的高山冻土,把幼猴捧着放进去,又俯下身子在说着什么。
雪山上的风太大了,没人听清余建华颤抖的声音。
那一趟巡山,比以往都漫长,余建华调动起全部的敏锐,像猎犬一样,搜寻着所有可能的陷阱,捕兽夹、钢丝套,成堆成堆被他清理出来。
怎么能最高效地用陷阱杀死野兽,在这座山里不会有人比他更熟练,在成为巡山人以前,他曾是整个白马雪山的猎人王。
猎杀傈僳族“先祖”
在川滇交界的藏地丛林里,余建华是一个传奇人物。
作为被当地人封王的猎人,无论是捕猎的敏感与嗅觉,他都超群于常人。在藏地高山的猎人们汇集在响古箐时候,相当于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感觉。人们都希望在一场猎杀比武里获胜,加冕新王。
正当猎人们在密林里穿行时,百米开外的地方,一头林麝掠过,身影稍纵即逝。在猎人们反应过来,正要跑动起来去追逐时,余建华早已抬起了枪,枪口准确地朝向林麝将要飞奔的路线,一枪毙命。
响古箐所在的白马雪山,在藏语里叫扎拉雀尼,意思是“十二战神”,神山之首卡瓦博格在东方的十二位武士,生长在这里的傈僳族人,皆以悍勇为荣,对狩猎技术超群的猎人格外推崇。
白马雪山响古箐(图片来源:陈峰)
和藏传佛教的其他流派不同,这里的傈僳族人信奉苯教,在祭祀神山时,不会用象征纯洁的清水、乳汁,而是用猎物温热的鲜血和烈酒向神山祈愿,讨要更丰饶的猎场,更强壮的猎物。
和外界来往并不频繁的年代,村寨附近的猎场是他们唯一的指望,猎人们不仅要在这里杀戮,也要维护这里的生态,让自家的猎场被动物们喜欢。
至于那些大山更深处的危险地带,只有真正被神山青睐,熟练而硬朗的猎人可以涉足。
余建华就是这样的猎人,从成年礼时被父辈允许抬起猎枪开始,他就一直在和野兽搏杀,野鸡、獐子、野猪、黑熊,凡森林里的飞禽走兽,几乎都逃不过他的枪口。
唯一的例外,是传说中里属于神山的精灵——滇金丝猴。
这种黑白相间的猴子,一般生活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地带,只在偶尔会因为寻觅食物而下山,即使是当地人,也极少能够见到他们的身影,只有那些敢于深入雪山深处的老猎人,才能有缘遇上。
以神山为信仰的老一辈傈僳人,把这种从不打扰人类,与神山为伴的猴子称作“米布(白猴)”,他们相信,这些猴子是人类的“先祖”,更是和神住在一起的使者,在雪山身侧传播吉祥。
滇金丝猴的长相(图片来源:龙勇诚)
在猎杀相争的世界里,背叛必然会在某个时候出现。
村子里开始出现外人,就意味着旧的规则要被打破。他们背着竹篓,挨家挨户收购猴子的毛皮和骨头,他们还总会有意无意地问上一句,“有白猴的吗”?
余建华不知道,白猴的骨头在山脚下的市场上,最低可以卖到8元一斤,而余建华这个村子里最好的猎手,忙活一整天也就能赚到十几块钱。
猎杀滇金丝猴的风气,早在计划经济时代就已经出现,距离响古箐三百多公里外的西藏芒康,滇金丝猴生存范围的最北端,就曾有革委会成员公开到当地村子里收购滇金丝猴猴皮,一张猴皮,在那时只需要两块五。
这股猎杀风气不断往南,汉人、纳西人、藏人,都开始加入到猎猴人的队伍,当收购猴皮的人出现在响古箐的时候,已经有无数偷猎者盯上了白马雪山里的猴群。
距离响古箐不远,德钦的叶通村,和余建华一样卓越的猎手培布,开始带着兄弟们大肆捕杀傈僳族人的“先祖”。最疯狂的一次,他带着六个兄弟一起走进密林里,用两天时间狩猎71只,几乎杀绝了一个中等规模的滇金丝猴群落。
被杀死的猴子,相对完好的皮毛被整张剥下,骨头被剔下来卖钱,猴皮一般会被当地人留着做成襁褓,猴骨拿到市场上则可以卖到8元一斤,至于剩下的肉和内脏,由于缺乏保存运输的能力,要么被吃了,要么被随意丢弃在山林里,慢慢腐烂。
万年银白的纯净冰峰之下,暗流涌动起来。
被勒令放下枪的“猴王”
在盗猎、砍伐、放牧活动影响下,滇金丝猴种群生死一线,白马雪山保护区紧急建立,试图挽救这个濒危物种。
保护区建立以后最明显的变化,是余建华失业了:这个曾经被响古箐村民们当作骄傲的猎手,被勒令放下猎枪,家里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此中断,余建华还因为“案底”,成为保护区的重点监管对象。
日子总是要过的,往日的猎户们,会汉语的出山打工,不会汉语的要么种地,要么养猪养牛,也有不愿意改变的,依然扛着猎枪走进山林,冒着风险成为偷猎者。
但外边涌入的偷猎者越来越多,这延绵的高原密林,早已成为无差别吞噬一切动物的屠场。
余建华开始带着本地猎人们保护起山林,他们一遍一遍,成群结队走入深山,一边防范着偷猎者的黑枪,一边清理隐藏在林木间的捕兽夹、钢丝套。
但高压电捕兽器这类新的技术施用,更像核弹般摧毁这里的生态。至于滇金丝猴,被拣完最后一根尸骨,只是时间的问题。
维护旧的秩序,旧的方式往往收效甚微。他们的力量实在有限,而偷猎者源源不绝。
要保护滇金丝猴,他们需要更有力的支持。
支持的力量,最先来自政府,而后腾讯公益等企业和社会力量也开始入局。
就在余建华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维西县林业局局长找到这位响古箐最有名望的猎人,问他:“现在不能打猎了,你要不要来保护滇金丝猴?”
巡山人的日常(图片来源:龙勇诚)
余建华这时才知道,自己曾经在大山深处见过的“精灵”,就是那些偷猎者们几次三番冲进傈僳族猎场所追求的珍稀猎物。他没想到,这种白猴子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国宝。
他更不会想到,自己为了保护猎场,和偷猎者之间的对抗,无意中保护了这些滇金丝猴。收到邀请后,余建华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答应了下来,他说这件事值得去做。
余建华唯一的朋友,似乎只剩下猴子。
一开始,寻找滇金丝猴的过程几乎称得上苦修,由于数量锐减,且被长期盗猎以后对人类有所警戒,余建华成为巡山人以后,发现滇金丝猴变得十分难以接近,“一听到人的动静,即便是二百多只的大猴群也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人们只能听见树枝咔咔的折断声”。
好不容易看到猴群,也难以接近,大多时候是余建华在地上追,猴群在林间跑,他看着猴群越跑越远,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不可能撵上他们。
每天跑四五十公里山路,脚趾甲一个一个走没了,但就算趾甲掉了,余建华还是天天走,时间长了趾甲就不长了,变成厚厚的老茧。脚下的解放鞋,几天就穿烂一双,每个月一百八十元的工资,大部分花在买鞋上。
除了最基本的衣服和鞋,巡护山林还需要更多的装备:天黑时能支持走几小时山路的手电筒;下雨时一套不会轻易被树枝划破的雨衣;马蜂蜇伤要涂的万金油;巡山人数量多了以后,用以通联的对讲机……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不敢奢望的“高端物资”。
即便艰苦,余建华心里倒是得到安慰和更加坚定的。因为近十年时间,他终于被滇金丝猴接纳。
那天,余建华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睡醒就开始去找猴群,黑白相间的猴子们在树林间摇来荡去,余建华弯着腰,小心翼翼往前靠近,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到底什么不对。
直到猴子们和他近在咫尺,他才反应过来,猴群已经不怕他了,他被接纳了。
跟着余建华下山的猴群(图片来源:白马雪山保护区)
每天六点不到,余建华就会雷打不动地起床,带着哨子走进猴群里,为了不影响猴子们的生活,他把几十年的烟瘾也戒了。
有一次滇金丝猴栖居的树下面冒起白烟,那正是滇金丝猴休息睡觉的时段,余建华看见以后疯了一样狂奔过去,大喊着“我的猴子”。
猴群下山,只是改变的开始。除了余建华这些巡山人个人的装备需要升级。系统的管理与保护,就要要求更现代的技术。比如检测猴子们的健康状况,处理猴子与人类之间的关系,甚至只是简单的一个监控,就需要相应的成本。
钟泰算过一笔账,一只猴子一年的保护、喂养等费用在二十万上下,要负担这笔巨额的开销,除了依靠财政的拨款,来自社会的资金支持也必不可少。
但只是传统的公益支持,能实现的额度也有限,并且资金支持的持续性也会成问题。传统公益在信息触达和透明度、资金筹集和送达效率等方面,都曾遭受质疑。互联网公益的介入,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可能。
来自全社会的公益力量,在腾讯平台汇合,涌向白马雪山这片“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核心腹地。
药材铺里的滇金丝猴尸骨
钟泰和龙勇诚,都曾是和余建华同一时期,一起满山追着滇金丝猴跑的。
白马雪山保护区成立后不久,来自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昆虫研究室的龙勇诚,来到这里做昆虫调查。跟白马雪山保护区的巡山人聊天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巡山人们自己都不知道滇金丝猴长什么样,“全地球连一张滇金丝猴的照片都找不到,搞研究的人也几乎都没见过活的滇金丝猴”。
这种神秘的生物,勾起了龙勇诚的好奇。
以16岁的年纪,最早一批进入保护区工作的钟泰还记得,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滇金丝猴是金色的,这个印象来自于上级单位给他们培训时用的照片——川金丝猴。
后来到村民们家里宣讲政策的时候,许多村民听钟泰的描述,误以为要保护毛色偏黄的猕猴,对政策充满了抵触,抱怨猕猴数量巨大,经常袭击田地、屋舍,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
后来,龙勇诚无意中发现,就在保护区管理局不远的集市上,有人叫卖滇金丝猴的骨架,整整12副,顺着线索,他冲去药材公司里翻找,又找出来3副。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心里难受,脑子里“滇金丝猴没灭绝”的念头突然冒出来。龙勇诚决定到山里看看,寻找滇金丝猴的踪迹,皮肤黝黑、身高体阔的纳西族小伙钟泰,被指派成为他的助手。
年轻时的钟泰(左1)、龙勇诚(左2)(图片来源:龙勇诚)
龙勇诚背着仪器,钟泰扛着食物、帐篷、被褥,在当地藏民向导柯达茨里的指引下,追逐着滇金丝猴的脚步踏入190144公顷的白马雪山。
滇金丝猴的活动范围海拔落差极大,下至2700米,上至4600米,都可以是这些大山精灵的领地。因此,柯达茨里带着龙勇诚和钟泰一路攀援,进到高山之上,海拔4300多米的“希艾底”。
山高,日夜温差巨大,中午最高温有10℃,晚上则只有零下10℃,三个人不得不头天晚上做好第二天的饭,避免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水都冻结成冰。
几天过去,眼看给养越来越少,滇金丝猴却毫无踪影,柯达茨里决定一个人再爬到更高处,寻找“尼隆顶”里仅有四个人的避世小村,向村民们求助,龙勇诚和钟泰则留守营地保存体力。到了那天下午,留守的两人又累又饿,挣扎着爬到崩热贡噶山脊,森林上限的最边缘,眺望着脚下连绵似无尽的树海。
龙勇诚说,他那时看着面前那些冷杉,心里只能希望出现奇迹。
奇迹似乎发生了。龙勇诚瘫坐在地上的时候,看到远方深绿树林里,流星般耀眼的光点一闪即逝,他高兴地蹦了起来,大喊“滇金丝猴!”一旁的钟泰连忙转头,只看见几百米外的那片树林静默着。
1992年,龙勇诚第一次拍到滇金丝猴(图片来源:龙勇诚)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像溺水的人拉住稻草一样,死死盯着那片树林,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就在他们眼睛干涩,决定放弃的时候,接连不断的光点涌现,森林里下起了流星雨。
钟泰抬着望远镜,兴奋地手都微微抖动起来,又怕惊扰了猴群,只敢在把望远镜递给龙勇诚的时候小声地感慨“好大一群猴子”。
那天晚上,龙勇诚几乎没有睡着,闭上眼睛全都是滇金丝猴游荡在树林间的画面,第二天,在钟泰和柯达茨里配合下,龙勇诚大致估计了这个猴群的种群规模,足有300多只。
后来,研究者们在崩热贡噶建立基地,开始近距离观察神秘的滇金丝猴。直到余建华带猴群下山,对滇金丝猴的观察条件进一步改善,“墓本等级”、“依靠等级”等滇金丝猴社会生态学的基本理论被先后提出,要研究滇金丝猴,就要到白马雪山保护区,几乎成为科学家的共识。
巨大的贡献背后,是同样巨大的风险。
在SEE诺亚方舟项目介入以前,巡山人不仅缺乏防护设备,在面对风险时也毫无保障,因公殉职、负伤,能轻易击垮他们的家庭。
从腾讯公益平台募集资金以后,钟泰为巡山人们买了每人50元的商业保险,开了林业系统先河。买保险后不久,一位巡山人在夜间的山路上坠亡,家属拿到20多万保险金以后,不敢相信地问钟泰。
“在白马雪山(保护区)死了人,原来还能赔钱?”
给猴子送寄生虫的人
在白马雪山观猴点,距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最近的距离甚至不到两三米。
昔日只出现在高山密林的“山神使者”,如今已经全然不惧游客。
这份人与猴之间的亲近,让从事生物学研究的KOL提出尖锐的质疑:人工喂养滇金丝猴,会不会导致种群退化?
如今的白马雪山保护区,除了承担保护、科研职能,也开始面向公众提供旅游服务,观猴,是这里的重要旅游项目。
事实上,在保护区打算将滇金丝猴聚居地当作旅游景点开放的时候,钟泰也明确提出过反对,“毕竟滇金丝猴是野生动物,与人类过多地接触必然会影响其种群的生活习性,而且到白马雪山的游客还存在不可控的因素”。
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并不能决定整个保护区的走向,观猴点还是被作为景点开放了,尽管在游客参观前再三提醒,必须和猴子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但到了参观现场,大多数游客还是会不断尝试往前靠近,个别游客甚至会直接伸手和滇金丝猴进行接触。
观赏猴群的游客(图片来源:白马雪山保护区)
守在猴群旁边的余建华,每天都要死死守着警戒线,哪怕是来视察的领导试图越界,他都会当场发火,“你不许进来!赶紧退出去!”
到目前为止,白马雪山还没有发生过游客和滇金丝猴之间的直接冲突,但钟泰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游客会伤害到滇金丝猴,或者反过来,滇金丝猴会不堪烦扰攻击游客。
每天进进出出的几十个游客,在钟泰眼里,就是几十颗行走的定时炸弹。
这也是来探访的KOL们担心的问题,有人直接问钟泰,能不能把所有猴群全部送回原本的生活范围?钟泰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轻易地再把猴群和人分开,一方面,科研人员需要这个猴群进行研究,另一方面,猴群也习惯了人工喂养。
人工喂养,是应对2008年雪灾时,白马保护区不得已采取的应急措施。
那年暴雪忽降,白马雪山的雪堆积到胸口,余建华推开门,艰难地开辟着通往猴群栖息地的道路,在那段每天都要经过的路上,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度过了漫长的十个小时。
特大雪灾带来严重的食物短缺,跟着余建华下山的猴子们难以寻觅到足够的松萝——这种营养成分不足,但具备抗菌和抗原虫作用的丝状地衣门植物,占滇金丝猴主要食物来源的50.6%。保护区工作人员只能从其他山林里搜集松萝,帮猴群捱过这个寒冬。
问题接踵而至。
根据一份对于黑猩猩的研究显示,过分依赖人工投食的黑猩猩,会失去取食自然食物的本性,一旦投食停止或缩减,黑猩猩会因不再适应自然环境而死亡。另外,如果滇金丝猴长期习惯与人类共处,也可能增大人兽共染疾病相互传播的危险。
余建华投喂滇金丝猴(图片来源:白马雪山保护区)
2010年底,人工喂养的猴群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猴子表现出异常,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收集滇金丝猴的粪便化验过后,钟泰他们发现猴群肠道内孳生了鞭虫。
这是首次在滇金丝猴体内发现鞭虫寄生,根据过往研究,这种寄生虫只在刚果的大猩猩体内发现过,虽然同属灵长类,但刚果大猩猩的治疗经验对于滇金丝猴很难起到实质上的帮助。
各地的专家们闻讯赶来,却都束手无策。鞭虫成虫会以细长的前端侵入肠黏膜、黏膜下层甚至肌肉层,以组织液和血液为食,由于虫体的机械性损伤及其分泌物的刺激,可致肠壁组织充血、水肿或出血等慢性炎症,严重可以致命。
如果不尽快控制病情,好不容易跟着余建华下山的滇金丝猴群,或许将全部覆灭。
由于鞭虫仅仅爆发在人工投食的猴群中,在白马雪山栖息的其他猴群均没有发现这种寄生虫,钟泰判断生病的原因是出现在人工投食环节,在给滇金丝猴投喂的食物品种中可能漏掉了某些具有抗菌功能的食物,导致了新种寄生虫的暴发。
顺着这个思路,他们开始搜寻白马雪山本地具有抗菌或药物功能的植物,经过广泛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漆树籽上。
对于人类来说,漆树可以诱发过敏反应,甚至导致中毒性肾病,但在自然界里,有不少野生动物依靠食用漆树籽来达到杀死体内寄生虫的目的。
这次尝试是正确的,猴群在食用漆树籽后病情很快得到控制。
虽然有惊无险,但钟泰依然后怕,“猴群在某些方面与野生群出现了差异化,我担心下次还会出现其他病症。”
他有时会想,也许牺牲一小部分滇金丝猴可以换来整个滇金丝猴种群的安全。
但如果有足够的支持和关注,这样的牺牲或许可以避免,这正是互联网平台介入的意义,把这些公益机构现实的状态和困境展现出来,连接来自全社会的力量,一起寻找出路。
互联网公益,除了资金的支持,还能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比如这些项目自身具有的公共价值,需要更充分到位的传播。并且,利用互联网,可以让捐赠者更多地看到、参与到公益项目里。
在腾讯公益平台上,有着上万的公益机构,近10万个项目,筹款总额已突破百亿。与此同时,他们还会随时组织各类探访活动,着力于挖掘有社会讨论价值的公益故事,让人们看到、了解、参与到真公益行动中,并感召更多人以各种方式参与到公益行动中。
2800米海拔开杠的腾讯直播间
海拔2800余米的白马雪山半山腰上,开起一场独特的直播。
来自腾讯公益的探访者、生物学研究者、媒体、白马雪山保护区巡山人余建华和SEE“诺亚方舟”项目创办人萧今坐在一起,围绕滇金丝猴保护的话题展开论战。
萧今是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学者,在退休以后投入环保事业,在SEE基金会(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支持下,带领团队创立诺亚方舟项目,并和丽江高山植物园等科研机构达成合作,在白马雪山保护区附近乡镇开设喜马拉雅蜂养殖、濒危药用植物种植等一系列培训。
SEE基金会以环保公益行业发展为基石,聚焦荒漠化防治、气候变化与商业可持续、生态保护与自然教育三个领域,主张资助和扶持中国民间环保公益组织的成长,打造企业家、环保公益组织、公众共同参与的社会化保护平台,共同推动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秉承基金会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萧今和SEE诺亚方舟项目长期致力于探索人类社会与生态系统友善依存的关系,推进中国西南山地核心区域生物多样性全面保护探索机制,推动当地人主导和参与的落地保护,可持续利用当地生物资源,让当地人在保护中受益。
她认为,要彻底改变当地村民的观念,还是一个经济问题,提高村民收入,才是保护自然生态的重要手段。
这个问题,长期进行滇金丝猴保护研究的龙勇诚也想过,他曾经公开表示过自己的担忧——他怕老朋友余建华会老无所依。
余建华今年67岁,除了每个月作为巡山人的工资,什么额外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比其他“下岗”老猎人们幸运得多。
回顾过往,白马雪山的生态破坏,根源在于村民生活困难,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砍树卖木、打猎维持生活。无节制的人类活动,成为滇金丝猴栖息地受到破坏的核心原因。
星火计划直播现场,萧今(左1)、余建华(右1)接受采访(图片来源:蓝字)
和余建华一样,最早成为滇金丝猴巡护员的余新华,已经从萧今践行的新路径中直接受益。成为巡山人以前,他的主业是养殖牛羊,后来加入保护区,在养殖之外多出一份工作收入,但改善的幅度也极其有限。
2011年,余新华的两个儿子先后升入中学,出于经济压力,他辞去了巡山人的职务,在保护区支持下开始向SEE请来的培训老师学习养蜂。
钟泰说,当时选择余新华去接受培训,是看中他脑子灵活,余新华没辜负他的信任,很快成为村里养蜂和中草药示范员和负责人,主要培训该村巡护员和村民开展养蜂和中草药种植。
“养殖了喜马拉雅蜂后,我自己对周围的山和树更不敢破坏,生怕破坏了蜂的采蜜环境。”余新华明白里面的逻辑,“只有这里的环境越来越好,蜜蜂才能采带好花粉,蜂蜜的质量才会更好。”
不再从掠夺身边的自然资源而获得生计所需,让保护环境与村民们的经济利益直接相关,保护白马雪山成了他们自发的责任。
白马雪山的变化越发明显,不仅是居民收入增加,人们对环保的理解和认同也在不断深化。曾经余建华转行做巡山人的时候,家人对他充满不解,而现在,他把在丽江一间银行里做运钞员的儿子叫了回来,接替自己,继续守护滇金丝猴们。
余建华的儿子并没有抵触,反而很快适应了新的角色,成为保护区新生代优秀巡山人,钟泰对小余的评价,几乎和对老余一样高。
曾经追着滇金丝猴们满山跑的那代人都老了。
钟泰(左1)、余建华(左2)、龙勇诚(左3)(图片来源:龙勇诚)
龙勇诚学术研究越来越忙,泡在保护区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钟泰打算离开了,他在保护区工作了37年,到该退休的年纪,计划着新局长一来就马上离开,好好休息一阵,打理打理自己在白马雪山山脚下的小木屋,享受几天安生日子。
余建华还要留在这里,他要“陪滇金丝猴到80岁”。
根据中科院最新的统计,白马雪山保护区附近,已经有了近3000只滇金丝猴生活,曾经命悬一线的保护动物,被这些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面对腾讯公益组织的探访队伍时,余建华说自己保护猴子,只是因为相信这样做会有福报,福报似乎也发生了,响古箐村民们的生活在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
随着外界关注不断升高,SEE诺亚方舟开始做更多的事情,除了进一步扩大当地村民的草药种植、蜜蜂养殖规模,为巡山人们采购更先进的防护器具以外,他们在尝试建立林间防护预警系统,把互联网数字化和动物保护进一步结合起来。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改变人们的观念,除了在当地的社区、村寨、学校开展宣传教育,SEE诺亚方舟和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都在尝试直播、网络推广等手段,这一次腾讯星火计划的探访,正是一个新的阶段的开端。
这样的探访与直播,不外乎是在给人们传递,动物保护不是个大众领域,筹款时未必轰轰烈烈,但它关系到生态、可持续、脱贫、乡村振兴。
余建华在星火计划现场进行直播(图片来源:蓝字)
钟泰还记得,几年前他组织员工去和当地“活佛”沟通,邀请宗教力量帮忙宣传环保时发生的事。
按照藏区习俗,活佛会为他们“摸顶”赐福。
但看到眼前的这些人,活佛的手停住了,他说自己没有办法为他们赐福,因为“你们身上的功德,比我还多”。